第13节
晏映想起昨夜他很晚才回来,天不亮又出去了,当是没睡好。 “先生用不用再睡会儿?”晏映问,瞄着那人的神色。 谢九桢坐到里间的软榻上,一只脚搭上去,还未拖鞋,就这样向后仰躺下去,姿容随意率性,跟以往的先生很不相同,晏映瞪大了眼睛,追着走了过去:“先生去床上歇着吧,这样躺着多不舒服……” 她还没说完,温厚的手掌心就将她握住,晏映心里一空,低头看了看,谢九桢还是闭着眼,抬起一只手拉着她,指尖还轻轻蹭着,像是爱抚。 晏映那话就吞了进去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,手背上痒痒的,她整只胳膊都僵住动弹不得了,也不知先生是什么意思,她只好轻眨眼眸,静观其变。 谢九桢忽然从软榻上坐起来,只是仍旧没放开她,他抬头,白皙姣好的面容就是一些女子见了都要自惭形秽,晏映被美色所惑,赶紧咬紧了唇让自己清醒一点,强迫自己别像那日梅园似的,唐突了先生。 “你知那日,我是怎么救下你的吗?” 谢九桢开口了,寒冰一般的双眸中映着眼前人的影子,竟还带了一抹笑,只是那笑也不纯粹,仿佛藏些别的什么…… 晏映摇摇头:“父亲说,先生是路过。” 之所以摇头,是因为她也不信这样的说辞。 先生的意思好像是要告诉她真相了,所以她有些着急,手心微微汗湿,却没直接问出来,而是等着他说话。 “若我不在,那个贼人便会毁去你的清白,他还喂你吃了药,”谢九桢忽地将她拉近一些,晏映没防备,身子失了重心,手一下按在他肩膀上,连心也跟着荡了一下,“马车上发生的事,你真记不得了?” 晏映伏在他身上,能感觉到他说话时呼出的热气,谢九桢说完这句话后似乎笑了一下,沉闷的笑声像是嘲讽,她一下就想起那日让人脸红心跳的梦境。 不,或许不是梦,狭窄逼仄的马车,氤氲昏黄的风光,疏影斜斜,慢顿摇晃,她缠着先生的腰身,低头撷香…… 晏映脑中轰地一下,赶紧远离谢九桢数步,脸颊红红,羞恼又惭愧,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做出这种事。 “那天……是真……真的?” 一下逃离了禁锢,竟然觉得身前空荡,谢九桢闭了闭眼,抬手向她招了招:“过来。” 过来,两个字夹杂着淡淡的倦意。 他似乎有些漫不经心,神情从始至终都平和,没有大的波动,像是一颗毫无感情的顽石,撞不破摔不碎,晏映觉得他有些危险,可还是下意识抬脚走了过去。 谢九桢睁眼,双眸深邃如渊,却笑道:“你原来是这样的人吗?” 这句话有些熟悉,晏映觉得脑袋翁翁地疼,好像有千万个人在她耳边说话一样,可她分明感觉到一丝讥诮,晏映急忙摇头否认:“不是,不是!” “那你……是认出我了?” 谢九桢又抓住她的手,这次带了些力道,晏映下意识挣了挣,他却只抓得她更紧,他眸中翻涌的黑潮似要将人吞没,那是她第二次在他眼中看到不加掩饰的煞气。 谢九桢忽然放开她。 晏映愣愣地抬着手,还有些惊魂未定,只觉得自己好像逃过一劫。 软榻上坐着的人扶了扶额头,脸上似有痛苦之色,良久后他轻轻舒了一口气。 “对不起。” 那声音恢复了往日清冷。 晏映没想到他会道歉,他前后像变了一个人,全然不是她印象中先生的样子,谢九桢猝然起身,晏映下意识让开,那人向前走了几步后,又折了回来,执起她的手腕,上面一道道指印泛红,因为疼痛,眼中也逼出了泪水。 谢九桢眸色暗了暗,缓缓放开她的手,对她道:“当初你父亲说的,便是让我提亲帮你避祸,风头过后合离就可,如今晏家已脱离本家,你也不必再害怕晏氏的戒律堂。身为侯夫人的义务职责你大可无视,在府上随性而为就好,什么时候过腻了,对我说,我自会放你归去。” 他声音沉沉,冷漠绝情,晏映听着心中大骇,哪里知道父亲有没有跟先生做过这样的承诺,如果做过,父亲为何不说,还是他现在后悔了,不愿意要她了? 这分明是划清界限的态度。 谢九桢不待她说话,转身要走,临到门前,又停住脚步,回头对她道:“府上的人说什么话都不要信,除了我,记住了吗?” 晏映咬着内唇,忍着酸意,委屈巴巴地看着他,才刚说了跟她井水不犯河水的话,又若无其事地叮嘱她,她才不想听。 晏映转过身,伸手蹭了一下眼睛,哑着嗓子道:“记住了。” 却还是乖乖应下。 只是因为背过了身,她没看到先生望着她,忽然软化的眼神。 谢九桢走了之后,一日都没有再回来,晏映让清月去前院问问,清月来回话,说他在揽月轩睡下了,竟然为了躲她躲到了前院去,让新房就留她一人。 晏映心中有气,再不管他,倒头就睡,第二日被碧落叫醒,才想起今日是三朝回门。 晏映不情不愿:“难道我一个人回去吗?” “大人已经在门口等着夫人了。”碧落道。 晏映一惊,手忙脚乱地从床上爬起来,赶紧让碧落为她梳妆,准备妥当后出门,刚出去就看到谢九桢站在石狮子前。 还想着昨天独守空闺的事,她心中火气翻涌,见着先生了也不说话,再无从前那般尊敬,她向前走,半分眼色也不给他。 谢九桢在后面看着她,虽然还是一身笔挺,嘴角却紧紧抿起。 结果到了晏府,晏映偷偷问晏道成有关承诺的事,晏道成紧着眉,想起谢九桢将女儿送回来的那日,他好像确实说过类似的话。 “这,他果真那么说?”晏道成心虚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 谢九桢:等你哪天腻了,跟我说,我自会放你归去。 晏映:你记住今天的话啊,写下来贴脑门上,别到时候不承认,撂爪就忘! 谢九桢:…… →感谢在2020-05-06 01:25:47~2020-05-08 00:00: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我爱吃火锅 10瓶;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14章 美人抱。 ==回门== 晏映一看父亲的眼神就明白了。 即便先生说得不全对,也绝不是信口开河,她本是满怀欣喜与憧憬地嫁过去,想着要与他相伴终老白首齐眉,不料挨了当头一棒,从头到尾都没有那人的一点真心。 晏映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,何曾受过这等委屈?一想到今后她要在冷冰冰的栖月阁过没滋没味的苦日子,她这说着眼泪就要往下掉,晏道成一看顿时慌了,不知该跟女儿作何解释。 “映儿,你别哭!爹真的没想到他竟然是这个意思——”看到晏映猝然抬头用幽怨的眼神瞪着他,晏道成几度欲言又止,最后叹了一口气,“都怪爹不好,当初他送你回来时,爹爹因为怕了晏氏戒律堂,曾跟他说过,希望他能上门提亲,不需要他负责,只等避过这次风头再合离就行。” 晏映睁大了眼睛,不敢置信:“爹爹怎么能这么说?”不管怎么样,谢九桢当初都是她的救命恩人,父亲这样得寸进尺,实属冒犯,太不知礼了。 晏道成见着刚还委屈难过的女儿转头就为那个谢九桢说话,一时还没反应过来,他愣了半晌,忽觉心头怅然若失,嘴上囫囵一通,最后道:“他当时便回绝了!” 晏道成又重复一遍,强调道:“一口回绝,半分余地没留!” 晏映怔了怔:“那后来……” “对啊,所以后来谢九桢亲自上门提亲,爹爹就以为他回心转意了,加之那日我们迁入府上之前,爹爹亲口问他,他言自己会负责,我这才肯放心将他交给你。”晏道成说罢,脸色已变得深沉莫测,冷静下来后,他心里便只想着女儿的幸福,倘若是这个结果,他有必要再同谢九桢好好说道说道。 “我亲去找他!” “等一等!” 晏道成要转身,却被晏映叫住,她垂着头,眼中深埋思量。父亲告诉她来龙去脉后,有些不合理的地方便可以解释开了,比如来提亲那日他对父亲说的话。 她昨日见谢九桢,便觉得他有许多与往常不一样的地方,那好像是隐藏在一副皮囊下的另一个灵魂。他改变主意将她娶进来,却又不碰她,给她最周全的呵护,可态度也冰冷如霜,还有那个莫名其妙颁下的懿旨…… 这里面全是谜团。 “映儿,怎么了?”晏道成害怕女儿想不开,毕竟她没遭到过这样的冷落,因而眼中都是担忧。 没想到晏映反而笑着仰起头,再也没有之前的落寞不甘,她站起身,语气轻快许多:“这事儿最糟糕的情况,无外乎先生不喜欢我,但他肯救我,给我们栖身之处,说明对我应当没有恶感。” 晏道成紧着眉,小心翼翼地问她:“那你想……” “爹爹,这件事你先不要管了,我想自己努力试一试,试试看先生会不会改变主意……爱上我。”她有些不好意思,缓缓低下头,这些话她更愿意跟娘亲和阿姐说,跟父亲说的时候,还是有些抹不开面。 晏道成一看就全明白了,自己这个女儿恐怕不是现在才突发奇想,或许她早就对那个谢九桢芳心暗许了。 可是看着女儿羞涩扭捏满怀心事的模样,他又不忍心说些让她失望的话,只得在心底里埋怨自己没用,半晌后,他叹了口气,拍了拍晏映的肩膀:“如果受了什么委屈,记得一定要回来跟爹娘说,不管他是天师帝师,敢欺负我女儿,我就一定会让他好看!” “岳父大人。” 晏道成刚说完话,背后就传来低沉的声音,像是风吹进棺材缝里的幽冥声,他吓得一哆嗦,手骤然缩了回来。 晏映看到自己父亲的脸色有几分崩塌,变幻莫测,煞是精彩。 “咳咳!”晏道成背过手去,清了清嗓子,把多余的忌惮害怕都一并清走,话音却走了形,“嗯……那什么,你不是在前厅,跟菀娘……跟你岳母说话呢吗?” 看着自己父亲这副做贼心虚的模样,晏映额头上直冒冷汗,她怕再待一会父亲会腿软得直不起身,闹出更多笑话来,赶紧上前,拉着谢九桢的袖子,冲他笑道:“先生这边来,妾身有东西给你看!” 她笑得灿烂,一双水眸弯成月牙,像雨洗过的碧蓝天空一样澄澈,清早还对人爱搭不理,现在又冰释前嫌,仿佛忘记了所有不快一样。 谢九桢神色微微愣怔,被她拽着向前走了几步。 “父亲!饭好了差人唤我们过去!” 晏映不忘回头嘱咐晏道成。 过了一道拱门,两人走上回廊,晏映一直拉着他走在前面,没发现谢九桢越发沉敛的双眸,他似乎刻意不看周遭,只将一双眼睛印在晏映身上,隐在袖中的双手青筋浮现。 “去哪?”他终于开口了,声音听不出波澜。 晏映指着前面那幢小楼阁:“那是妾身的闺房。” 她来这里住下没几日,不如绮绣阁留有她的烙印深,可也终究是她最最隐私的地方,不可示于人前,往往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入内,至于夫君……当然也算作最亲近的人。 她想要了解先生,窥探先生,占领入侵先生的领地,那么首先,她也要让先生多多了解她,强迫地拽着他进入自己的领地。 然而谢九桢驻足良久,都没有再向前,他看着前方的小楼阁,两只脚像扎根到地上一般,目光有些遥远。 “怎么会选择这?”他问。 晏映顺着他的方向去看,那是一方僻静天地,不被世间尘俗打扰,选择住处时,她一眼就挑中了这里。 “若说原因,也没什么,就是看着便很喜欢。”眼缘这种东西,总是说不清的。 一阵冷风吹来,檐下坠着的有些生锈的铜铃叮咚作响,更似在悠远仙尘之外,天地都变作渺小,晏映下意识抱了抱手臂,觉得有些冷,便回头问道:“先生要进去看看吗?” 那模样,就像店小二招呼路过的商旅一样:“要不要进去坐坐?本店什么菜式都有!” 丝毫没有请男人入闺阁时该有的羞涩。 谢九桢看了一眼她单薄的外衫——刚才出来时,她没来得及穿披风。 “走吧。”谢九桢淡淡说了一声,先抬脚步。